只要人們決定自由,再也沒有任何事情能阻止他們得到自由。 —屠圖主教
鐘鼓打板聲迴響在山林間,開啟新的生活。
「很幸運,我醒來、活著,擁有暇滿人生,我不要浪費,活在當下。」晨起緣念及盥洗後,大眾依序排班準備課誦,走向追尋真理的殿堂。
這是回到叢林的第三天。
遠離世俗與潛心積慮,沒有手機,不必費心化妝、沒有喧嘩吵鬧的人聲,也沒有聊天對象的情境下,我的心由一潭混濁,紛雜的念頭漸漸沉澱,泛起清明。
前兩天出坡時,我在大寮典座,學習挑菜、洗菜、切菜。切菜要依規定切出要求的尺寸,避免菜未熟或已熟透。火候考驗人的修養及耐心,畢竟每個人做事的觀點差異極大,各有各的想法。出坡就是練習放下自我,不再取捨喜歡或不喜歡的事,配合叢林的安排。
今天的出坡是登上青石板階梯後,穿越一片樹林,到倉庫裡把桌椅搬出,預備要佈置會場。一路上,無人交談,在叢林裡的好處是不必分神與他人互動,心靈感受的敏銳度會提升。
「請問法師,桌椅要擦到什麼程度?」我是想知道桌椅要擦到多乾淨的地步?
「擦到生起歡喜心!」執事法師給我一句不是我想要的答案。
「歡喜心?」我心想,怎麼可能?擦桌子還要生起歡喜心,太難了。
我一邊擦桌椅,一邊想像快樂的模樣,但我知道那不是生起歡喜心。
「擦到生起歡喜心」這句話便在我心裡留下記憶。
許多年過去,一位特別的學生出現,我才體會「擦到生起歡喜心」的意涵。
這位學生沒有修過我的課,因為跑班,他必須坐在我的導師班級教室裡,但他站著,不坐下來,我隔著辦公桌屏風看著他。他很醒目,身形魁梧,黝黑的皮膚,神情緊張,額頭滿是汗水,手上拿著酒精液和衛生紙,他先用酒精噴他的座位椅子,反覆擦拭,反反覆覆……。
跑班的其他學生,也有幾位一直喊著他,要他坐下。
「同學!你不坐下來嗎?」我提醒他授課老師來了。
他突然跑過來,請求我的協助,然後滿臉是淚水。
我只好帶他到走廊,關心他的狀況。
「老師!對不起!我的強迫症和人群恐懼症發作了!我有在吃藥!對不起!」他一邊說對不起,一邊從口袋拿出藥袋給我看。
「不用對不起呀!你的名字是?」我只知道他是105班的學生。
「孫靖華!」
「靖華!你剛剛說你的強迫症以及人群恐懼症發作了!然後呢?你都怎麼處理呢?」我用「處理」,沒有使用「面對」的字眼,因為我不知道孫靖華想不想「面對」。
「我就去輔導室坐著。」
「好啊!那老師跟你去。」其實我可以讓他自己「處理」或「面對」。但我當下換位思考,如果我是他,在無助的情況之下,也許我需要陪伴。
我記得陪孫靖華聊了有關強迫症的一些思考與行為,跟他分享夏老師有時也喜歡酒精消毒,也喜歡用濕紙巾反覆擦桌子,思考的時候喜歡一直轉筆……,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。
每一個學期,我在轉角或樓梯間有時會遇到孫靖華,他無助地哭泣。「靖華!你不去上課嗎?」
「老師!我又發作了!我……。」
「我是一位受過高等教育,心智成熟且正常清醒的教師,我是學生的榜樣,我是負責任的老師,我得提供學生安全感,我所看見及感受都是真實存在,……。」靖華!老師有時也會出現強迫思考,當我們急切地想要定義自己、定義他人與自己的關係、定義這個世界時,也許我們早就知道,無常才是真理,我們既無法強迫,也無法掌控。
時光飛逝。
第六個學期中,我在輔導室進行學生模擬面試時,靖華在諮商室,問我能不能給他一些時間,簡短談話。
「老師!謝謝妳陪我六個學期。雖然我的症狀反覆,但我覺得心情好多了!」靖華的確開朗很多。
「那你的大學個申資料都送出了嗎?」我問靖華。
「沒有。爸爸要送我到日本,跟一位爸爸的朋友學做拉麵,我會用心學習,我會學做最好吃的拉麵回臺灣開店,謝謝老師!」
那一刻,我的腦海裡閃過在叢林裡的那句「擦到生起歡喜心」其中意義。
「擦到生起歡喜心」是指彼此都能感受用心的美好,擦拭桌椅如是,待人接物亦如是。